紧张的制造与释放——读公安作家刘忱的长篇刑侦小说《黑白有界》

最近读了作家刘忱写的长篇小说《黑白有界》，这是一部以全国扫黑除恶专项斗争为背景，讲述公安机关打掉带有黑社会性质犯罪集团的公安题材长篇小说，是一部标准的刑侦小说。作为读者，我把刑侦小说作为类型小说来读。读这类小说，我希望获得一种紧张的快感。一部好的刑侦小说，既要制造紧张，又要释放紧张。《黑白有界》有足够的紧张元素，释放得也恰到好处，所以我读得畅快开心。

《黑白有界》共有54章和一个“大结局”，全书40万字。小说有两条叙事线索，一条线索是，松江省双阳市城北公安分局主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何飞率领刑侦大队侦破涉黑、涉恶大案。这是小说作者在制造紧张。另一条线索是，叙事者追溯大案幕后犯罪集团的形成过程和犯罪经历。这是作者在释放。前一条是现在进行时，叙事方向向前；后一条是回叙往事，是过去时，叙事方向向后。

小说从第31章到38章，集中交待了黑社会犯罪集团主犯赵光达的发家史和方明远、强鑫的堕落史。方明远是政法委书记，强鑫是公安局常务副局长，这两位位高权重“地方诸侯”的发家和堕落历史虽然各有千秋，但他们都是赵光达的保护伞。除这8章之外，涉及到的一些往事，适时穿插在第两条叙事线之中，比如城北公安分局副局长何飞与律师冮晓峰、哑女文殊相濡以沫友情故事，何飞与夏菁菁的深厚友谊等故事。两条叙事线交替进行，情节浑然一体。

刘忱这部小说在制造紧张方面非常成功，小说一开篇就充满了带有悬念的紧张感。商培文死了！这是小说开篇的第一句话。那么，商培文是何许人也？他是怎么死的，原因又如何？带着这些紧张开始读书，读下去才知道这个商培文是双阳市城北公安分局副局长何飞的司机，他死前在何飞家里喝过酒。

司机在局长家里喝酒并不是悬念，可离奇的却是，司机在离开局长家以后几小时就死在了家里，而且是食物中毒而死。这就充满了悬疑。

公安分局副局长何飞作为杀人嫌疑人被刑事拘留了，而且，力主刑拘何飞的恰是主持市公安局工作的常务副局长强鑫，也就是说，他是公安局的实际“一把手”。小说在叙事中明显暗示，何飞是被冤枉的，那么，何飞命运如何，谁在陷害何飞，就成为了悬疑。这两个悬疑，使小说叙事获得了动力。

如果从紧张设置的角度看，我把整部小说分为前后两部分，分界点是第24章。从这一章开始，何飞的处境开始逆转。原因是副省长、省公安厅长万方接待了“越级上访”的夏菁菁。书中交待，夏菁菁是双阳市公安局城北分局刑侦大队的副大队长，是何飞副局长手下的得力干将，是一位嫉恶如仇、充满正义，很有情感的女警官。她向万方提供了何飞副局长无罪的证据。

万方从夏菁菁提供的证据上看到了双阳市黑社会犯罪集团的影子，于是下决心要打掉盘踞在松江省双阳市的黑恶势力以及隐藏在公安内部的保护伞。

何飞这些无罪证据的来源，是他被羁押在看守所会见律师冮晓峰时，用“摩斯密码”从看守所里传递出来的。这件离奇之事本身就是个悬疑。道理很简单，市公安局长强鑫要陷害公安分局副局长何飞，他必须要监控何飞在监舍里的一举一动，这是侦察犯罪的一种手段；而何飞也是搞侦察的，所以他只能采取反侦察手段，用自己的矛去攻自己上峰的盾，于是，他想到并使用自己熟悉的“摩斯密码”来传递信息。

小说里描写的“摩斯密码”，实际上是一种自创的唇语加手势，这原本是何飞与律师冮晓峰、哑女文殊三人童年时期玩的一种游戏。这个游戏与三人童年的特殊经历有关。作者成功制造了紧张，又通过叙述主人公的这段特殊经历释放了紧张，既有可歌可泣的悲壮，又有春风化雨的润物，这种描写荡气回肠，无声胜有声。

小说的前23章描写了何飞被脱离公安队伍，羁押在看守所，成为囚犯的故事。此时，何飞单枪匹马，艰难地挣扎在悬崖边上，独自一人与强大的犯罪集团做着较量，尽管有好友暗中帮衬，但较量双方力量悬殊，何飞这一方明显太弱。何飞命悬一线，危在旦夕，也在情理之中。小说把紧张制造得非常充分，让读者心率加快，手心都能看出汗。

紧张感的制造，离不开谜团和犯罪诡计。设计谜团和犯罪诡计，是刑侦小说的力道所在。对于小说作者来说，它是一种特殊智慧的体现；正是这种智慧，才能给读者提供“知性游戏的乐趣”。而刑侦小说能够被读者喜欢的理由就在这里。体会谜团和诡计，读者会发现，二者的构成元素其实是一回事。小说中，作者把犯罪诡计写得很智慧，那么，这种诡计在呈现给读者时，无疑就是一个悬疑多多的谜团。

作为市公安局的实际“一把手”，强鑫掌控着整个双阳市公安局，而就是这个有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领导人，却与赵光达这个黑社会集团头子沆瀣一气，暗中勾结，充当着赵光达的保护伞。在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开始后，何飞通过蛛丝马迹，掌握了强鑫与赵光达相互勾结的犯罪证据，致使强鑫和赵光达下决心，非要除掉何飞不可。这是犯罪诡计的根源。

赵光达和强鑫除掉何飞的诡计，是制造何飞司机商培文死亡这一事件来完成的，诡计的核心是要利用何飞杀死司机这起假案，把何飞送上断头台。这个“诡计”巧妙地利用了商培文与花果山洗浴中心老板马得利之间的同学关系，设计用马得利“钓鱼”，来让商培文“咬钩”。

商培文有洁癖，特殊喜好是洗澡；马得利经营着涉“黄赌毒”的花果山洗浴中心，他让商培文常年免费洗澡，醉翁之意显然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而这个“沛公”就是何飞。商培文是公安分局何飞副局长的司机，开的车是公安局的特殊号牌车。马得利让商培文把车子停在了洗浴中心的门前，使明眼人一看便知，何飞就是花果山洗浴中心的常客。这就制造出了何飞是“黄赌毒”保护伞的假象。岂不知，这家涉“黄赌毒”的花果山洗浴中心幕后老板正是黑社会头子赵光达，而真正的保护伞也正是何飞的上级领导强鑫。

小说交待了赵光达的精心设计：他让马得利给了商培文一大笔现金。暗示商培文把这笔钱交给何飞，目的是拉何飞下水，让何飞在公安机关有扫黄打黑“风吹草动”之时给通风报信，其实就是让何飞为其充当保护伞。既然是贿赂钱，商培文便只是个替何飞取钱的“跑腿儿”而已。可问题是，这笔钱被商培文私下买了房子，何飞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此时的何飞，正在暗中调查着一桩巨额现金来源不明的案子，并要借全国开展扫黑除恶专项斗争的东风，打掉花果山洗浴中心这个“黄赌毒”的黑窝。

何飞要干的这两件事儿，既打到了黑社会头子赵光达的七寸，也触碰到了巨额现金主人强鑫的敏感神经，这就迫使赵光达联手强鑫要对何飞“采取措施”。你何飞拿了人家花果山洗浴中心老板的钱，又要对花果山洗浴中心下手，这岂不就是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这样，何飞就得先洗白自己，让收受贿赂的知情人商培文灭口，这就有了“诡计”的逻辑。这些现实依据，看起来合情合理，呈现时，就是一个“谜团”：商培文离奇死亡。

小说对这个谜团的设计铺平垫稳，让读者感到紧张。不破这个谜团，就找不出商培文死亡的真相，何飞就得无辜而死。于是，小说中出现了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和事件细节。

制造出了紧张就得释放。作者在释放这个紧张时，显示出了公安作家的特长和聪明。

已被刑事拘留、身陷囹圄的何飞，聘请律师事务所的冮晓峰律师来做辩护律师是符合法律规定的。拘留所内，何飞与冮晓峰通过两人儿时玩的唇语，配合着手语、商量着如何破解商培文死亡的谜团。其中解开这个“谜团”的一个细节既重要且有趣，那就是何飞平时放在车里解酒的药片。办法就是，请上级公安机关来做侦察实验。拘留所外，冮晓峰将何飞的意图和相关证据告诉给了他的手下、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夏菁菁，这才有了前文交待夏菁菁“越级上访”去找公安厅长万方的情节；还有了上级公安机关在何飞车里解酒药瓶上密取商培文的指纹，同时又发现了另一枚可疑指纹的细节。这个细节是侦破商培文被杀案的重要环节，是破案的关键。这里有侦察的专业手段，也就是说，要有证据证明瓶上另一枚可疑指纹是犯罪嫌疑人留下的。

小说在解谜团、交待这枚指纹时又制造出了紧张。何飞根据冮晓峰反馈回来、上级公安机关做侦查实验的结果时，通过“摩斯密码”还原了商培文之死的案发现场，同时推理出了商培文的死亡过程：那就是，商培文在何飞家里喝多了酒，去车里拿解酒药片解酒，岂不知，此时药片已被人偷换成了毒药，于是这个可怜巴巴的商培文只好顶替何飞，当了冤死鬼。

这是一个有生活常识又有逻辑推理过程的细节，问题的关键是药瓶上那枚的可疑指纹是什么人留下的。何飞怀疑留下这枚指纹的人是他住院时的护士奚秀兰。而刑警队长夏菁菁通过侦察，在监控里看到接触医院剧毒药品的那个身影确实有点像奚秀兰，至于奚秀兰是否在何飞的解酒药瓶里做了偷梁换柱的手脚，只能让那枚指纹“说话”了。按说，警方提取奚秀兰的指纹并不难，可难就难在奚秀兰已经被强鑫安排，正要逃往澳洲。

情况的突变异常紧急，刑警队长夏菁菁只好临时“调教”哑女文殊了。关键时刻，哑女文殊挺身而出，她独自一人跟踪护士奚秀兰来到了墨尔本。于是出现了哑女文殊在澳洲秘密获取奚秀兰指纹的细节描写，精彩过程，看起来十分过瘾。

交待紧张又得释放。小说作者释放紧张的另一个有效设计是何飞、冮晓峰、文殊三人的关系。书中介绍，哑女文殊与何飞、冮晓峰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他们在艰苦的年代有着特殊的童年经历，他们之间的“摩斯密码”就是在那个时期产生的。何飞与冮晓峰，还有哑女文殊有着各异的家庭背景，他们儿时结下的感情纯粹而唯美，这段情感的描写，在读者面对小说所描写的险恶现实时，感到一丝温暖和美好。这段家庭、伦理、情感的故事描写为冮晓峰、文殊才能不顾个人安危，舍身去救何飞加入了合理性。为有效释放紧张，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小说的前部分，叙述“何飞杀人案”；后部分，叙述何飞指挥侦破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案、打掉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犯罪集团案。前部分，由于对紧张的制造和释放，弛张得法，使小说特别好看，吸引人，体会到了读刑侦小说时的那种过瘾。后半部，叙事视野开阔，触及到了城市发展、历史文化渊源等方方面面，洞察在利益诱惑面前，人性的种种扭曲。这部分的叙事张力和前半部分的“紧张”不同，如果还以紧张制造和紧张释放的角度去看，后半部的“紧张”依然为正义和邪恶的较量，而这时较量的格局显然加大了。

以副省长、公安厅长万方为代表的正义一方，与省政法委书记方明远、万斗米公司老板赵光达、公安局副局长强鑫为首的犯罪团伙进行角逐，结局可想而知，但较量的程度要比前面所展现的情节更加激烈，因为这是两种对立的社会力量之间的角逐，涉及到当前的官场生态、社会矛盾、价值取向等等。更何况，赵光达、强鑫和他们的保护伞方明远都不甘于束手就擒，自然要困兽犹斗、死命挣扎。不管怎么写，这部分在内容上都要溢出刑侦小说的范畴，使小说具有广阔而深刻的社会意义。尽管如此，我还是认为后半部和前半部是一体的，共同构成了这部刑侦小说。

小说的后半部分，作者同样追求情节的紧张，紧随商培文离奇死亡谜团之后，设计了围绕律师的车祸和投毒等“谜团”和“诡计”，不过，这部分的紧张，主要还是来自于正义和邪恶双方几近公开的较量。

随着赵光达、强鑫以及方明远的原形毕露，松江省公安厅长万方、新空降到双阳市担任公安局长的刘硕，恢复职务并又获得重用的何飞他们开始收网，主动和被动，谁胜谁负，犹如黑白一样明显。胜负明显的结局，并不影响双方对峙的强度。就犯罪集团一方来说，面临灭顶之灾，他们的反抗会十分强烈，手段的残酷性同样会超乎人们的想像。

正义和邪恶双方对峙起来，势均力敌之时，小说才因紧张而好看。小说中正义一方之强大，远远辗压邪恶一方，“紧张感”与前半部分相比，似乎减弱，但我认为，这是另外一种紧张。这时的紧张，虽然没有前面破解谜团的紧迫，但包含着一系列“动作”，侦查、抓捕、枪战、格斗，甚至还有海上追逐，动作性，倒像影视中的警匪类型片，直观激烈，惊心动魄。

事实也是如此，这部小说既是给读者读的，同时也是为影视作品提供摄制蓝本。

读罢《黑白有界》，我接触到了小说的作者刘忱警官，知道了这位善于制造紧张又能有效释放紧张的作者是沈阳市公安局刚刚退休的高级警官，有三级警监的警衔，曾经荣立过公安部个人一等功、辽宁省公安厅个人二等功、多次荣立过沈阳市公安局个人三等功，还被中国刑事警察学院特聘为客座教授。

刘忱警官从全国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开始，用4年多的时间写成180万字的长篇小说《黑白有界》《踏雪有痕》《罪恶有终》，这三部曲是扫黑除恶题材首屈一指的鸿篇巨作，为此，刘忱警官成为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名副其实的作家。

来源：原辽宁省文联副主席，辽宁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 洪兆惠

责编：李星

审核：崔守军、宋歌